„Księgarnia 'Lokator’ – dom dla książek z jakością” WENHSUN (Tajwan)

〈有質感的出版品的家 ── 「房客」書店〉

林蔚昀‧文

店名來自羅蘭‧托普（Rolanda Topora）小說《怪房客》的「房客」書店（Lokator）位在克拉科夫的猶太區（Kazimierz），在Mostowa街一號。走過書店的展覽櫥窗，我瀏覽了一下它最新的房客（不會永久居住在書店的書本，不就像是來來去去的房客嗎？）── 挪威作家卡爾‧奧韋‧諾斯加德的自傳體小說《我的奮鬥》、波蘭插畫家米契林斯基夫妻的新作《地底，水底》，還有「房客」書店自己出版的西語詩人詩選《詩歌共和國》。

「房客」的主人正在書店裡等著我。老實說，第一次見到他本人我嚇了一跳。本以為會遇到一個中年人，但那人的面孔卻是那樣地年輕，看起來應該不比我大多少。

「我不知道你這麼年輕，我本來以為你年紀會更大的。」我說。

「對，我不是老頭子。」彼得‧卡林斯基（Piotr Kaliński，人稱PIO）笑著說，又幽默地加了一句：「這應該無妨吧？」

● 在現實中建築理想

開始訪談後，我發現PIO真的很年輕，不只是看起來。1977年出生的他曾在克拉科夫藝術學院念視覺設計。求學的最後一年，他在猶太區的中心開了「房客」藝文沙龍，定期舉辦音樂會、展覽和文學講座等活動，同時也賣酒和賣咖啡，後來也有賣書。

「為什麼會想要成立這樣一個地方呢？」我問。

「身為一個藝術家和影像設計師，我沒有太多選擇。我可以到大企業上班，設計logo或傳單，但我不想這麼做。我覺得與其去製造人工商品，不如去創造某種獨特的東西。在當時的克拉科夫，很難找到給年輕創作者發表作品的舞台，所以我成立了『房客』，讓年輕的創作者可以發聲，同時也讓他們有個地方聚會聊天喝酒喝咖啡，這也是克拉科夫藝文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。」

就像所有不想循規蹈矩的獨立工作者，PIO的創業之路一開始走得不容易。2001年，猶太區才剛興起，正從一個荒涼的邊緣地帶轉變為具有波希米亞氣息、有好玩酒吧的藝文區。為了做出特色，PIO大量舉辦免費又有趣的藝文活動，吸引了許多年輕的藝文工作者來這裡，尤其是文學人。

「我也有參加過其中一些活動呢。」我說：「有一次是紀念喬伊斯的活動，現場有放《尤里西斯》的電影，還有奧波德‧布盧姆喜歡的腰子可以吃。」

「我試圖讓我們的活動面貌多元，但是文學佔了很重要的一部分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興趣。當『房客』經營了十年，需要轉型的時候，我決定把它改成一家附有咖啡廳的書店。」

「為什麼要轉型呢？原本的藝文沙龍不好嗎？」

「藝文沙龍的工作型態很累人。我們的活動很多，雖然有其他工作人員，但大部分時候我是一個人打理所有事。而且因為有酒吧，工作時間都在夜間。做了十年後，我漸漸無法樂在其中。我對自己說：『也許該是時候停下來，專注走在一條路上。』我那時候覺得開書店是個好主意，今天我依然覺得這是個好主意。」

● 從文學活動走向書

轉型後的「房客」不再把舉辦藝文活動當成經營的主軸，而是專注在賣書和出版。雖然有時候也會辦文學座談或新書發表會，但頻率降低了，大概一個月一兩次。

「也許我不該這樣麼問…」我說：「但是開書店會賺錢嗎？以前還有酒吧的時候，你可以靠賣酒來賺錢，那時候藝文活動和酒吧經營也是相輔相成。現在不賣酒了，你怎麼吸引顧客？光靠賣書和咖啡可以支撐書店的營運嗎？」

「平均來說，在新空間我們的情況比在舊空間好。以前的店面是租的，空間很大，相對的工作人員也很多，電費水費各種費用加一加，一個月的支出相當可觀。現在的店面比以前小四倍，員工也只有一個。除此之外，現在的店面是我買下來的，雖然有貸款壓力，但至少不必時時刻刻擔心業績，擔心如果某個月房租交不出來，就會被人退租。」

PIO頓了一下，又說：「另一方面妳說得沒錯。波蘭人喜歡到酒吧聊天，這是我們的文化。『房客』不賣酒了，所以營運上的方針和目標顧客群也要跟著調整。以前會去酒吧喝酒的顧客現在不會到我們這裡來，但是我們有新的顧客。會來咖啡廳的人大部分是白天來，因為我們這邊氣氛不錯又安靜，會有年輕爸媽帶小孩來，或是有人會來談生意。至於來買書的人，他們是喜歡我們的選書，知道在這裡會找到他們感興趣的書。」

● 讓獨立、有質感的出版品被看見

「我注意到，你這邊的書不是根據主題分類，而是作者和出版社，有什麼用意呢？還有，你選書的標準是什麼？」

「我的理念是讓獨立、有質感的出版品被看見。當我創立『房客』的時候，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獨立出版社。但是這幾年經營下來，我發現我沒辦法完全不提供大出版社出的主流暢銷書，畢竟讀者也會想找那些書。所以我們試圖結合兩者。我們有獨立出版的實驗作品，也有經過挑選的主流出版社出的暢銷書。」

除了實驗作品和主流文學，內容豐富、畫面精美的童書和可以讓小孩玩耍、畫畫的兒童閱讀區也是「房客」的亮點。PIO告訴我他選擇童書的方針：「讓孩子讀到高品質、又不愚蠢的童書是很重要的。很多在回頭書店和超市裡販售的童書如此缺乏內容和營養，根本不應該出版。但是它們很便宜。很多媽媽把它們買回家，因為覺得給孩子買書是好事。買書確實是好事，但是那些書一點都不美，也沒有教會孩子任何事。我在選擇童書的時候，會去選兼顧內容和美學的童書。」

● 給重要的書一個家

我告訴PIO，我很喜歡他的書店。在所有我知道的克拉科夫的書店之中，「房客」的風格、選書、裝潢和氣氛最接近台北的獨立書店，來到這裡我就像是回到台北。「妳指的獨立是什麼？是私人的意思嗎？」PIO問。「不是，我的意思是有特色。」我說。

「特色是很重要的，因為它給了書店個性。這和連鎖書店不一樣。走進連鎖書店，你找不到你想要的書，然後你會看到許多任何人都不感興趣的垃圾…當然，他們的利潤比較多，因為他們有兩萬本書，賣不出去就打折或退書。」

「你不做這些事嗎？」

「折扣我只給有書友卡的顧客，而退書這種事我是從來都不做的。我不看市場是否需要這本書，我買下一本書，是因為我覺得每家書店都應該在架子上有這本書，而且我一定能把它賣出去。這個過程可能很花時間，有些書一個禮拜就會賣出去，有些書會在書架上待個一兩年…但那不是退書的理由。」

聽完「房客」書店主人的話，我想我必須修正我對書本作為書店房客的定義。書本也許會、也許不會永久居住在書店或某個讀者的書架上，但是真正的愛書人會把那個地方當成是書的家，溫柔的對待書並且細心打理那個家，而不是只是把書當成過客，把書店或書架當成出租公寓。

我不知道如果書有感覺，會不會把「房客」書店當成是他們的家。但我自己每次去「房客」書店，都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── 即使，我也是個來來去去的房客。

攝影：Pawel Górecki

(本文曾刊載於文訊雜誌二月號)